我的洗衣史,不错纪念到少年期间。我母亲生下五男二女,一个九口之家,逐日洗换的穿戴成堆,煮饭与洗衣,成了母亲浅薄两大重头戏,我为老迈,目击母亲劬劳,一下学,便帮着提水、拧干、曝晒,干些力所能及的事。1954年到六安读初中,州里来的学生住校,洗穿戴的事,各东说念主只能独力荣达。我因为在家里见习过,操作起来,当然比别的同学驾轻就熟。没承想,这一洗,的确握续了一辈子。
莫得自来水,一个几百户东说念主家的镇子,每家洗衣的武艺,无不分为两段:先在木盆里浸泡、浇上皂荚水,搓揉,拧干;之后下河,拿棒槌捶击、漂洗。新中国建立之初,肥皂还是突出之物,去污的事,主要仰仗皂荚(先将皂荚捶碎、浸入温水中,待用),皂荚水的去污功能,强如如今的洗涤液。小件的衣袜,在搓板上搓,被单、帐子之类,则用脚踩——这说念工序,颇受男孩子们爱重,一脚上,一眼下,左一滑,右一滑,类乎跳扭捏舞;随母亲下河粗略下塘,更是一件赏心乐事。塘在街南,河在镇子西。河水是从江淮分水岭流下来的,河上有石桥,岸边有老井。河水自东北奔注,抵丘石,攻击南流,河床、河岸尽为石,洗衣东说念主脱鞋立水中,选一块石头为砧,敲击穿戴里余沫,再在活水中漂洗,三捶三漂,差未几清洁如初了,拧去水分,便可打马回城。只能惜,这段沉静的河面不长,高下流河岸略陡,所能容纳洗衣的东说念主数有限,有时非获得南大塘不行。下塘须带上三尺长的板凳(只一头有板凳腿),将有腿的那头,放入水中,无腿的一头,搭在塘埂上,支起临时的捶衣砧,东说念主坐在小凳子上,完成所有这个词的历程。
初中在六安,高中在舒城,大学在合肥。此三地,黄梅戏流传久远,《蓝桥会》那一段:“年年有个三月三,先生下学,我转回还。一来是回家中,父母探看,二来是回家转,漂洗我的蓝衫。”关于我等青青子衿来说,可谓近朱者赤。别的同学,大多诈欺假期,效仿戏里的角儿,大包小包把脏穿戴带回家,而我在这些年,非但将洗衣这么败兴的事,养成了民风,进而提高为乐趣,且于洗涤除外,趁便学会折衣叠被的技艺——将干净的衣衫,折叠得棱角分明,让室友们好生宝贵。
其间,有件事相等牢记:有位同学,姓朱,与我同届不同专科,齐可爱捣饱读极少诗词歌赋,遂为好友。我俩同住一幢楼,他三我五,我洗衣之时,他连盆带衣端上来,我双手搓揉不啻,他用小提琴拉《梁祝》,峻岭活水,与水管哗喇喇,在盥洗间,酿成歪邪的组合,友情却在这种不合营中,潜滋暗长。他的去处,有些猖狂,大四了,触遭遇“高压线”,惹上讼事。出庭的早晨,从上到下,干净、整饬,匆忙之中,把一盆脏穿戴送过来,说:巧合能归来,兄弟坚苦了。我发怵不安地把他的穿戴洗好,中午在寝室楼进口,一东说念主飞跑过来,将我搂住,口中思有词:雨过天晴了,走,咱们浮一大白去!可是,那一天赶巧秋雨绵绵,他的穿戴,好几天也莫得干透。
分到单元之后,寝室的院子里,装配了自来水龙头,支配配有水泥池子,池内有水泥搓板,洗、揉、漂,得以一举而竟全功。顷然间到了上世纪80年代,家用电器,飞入寻常匹夫家。赶娴雅,我也买了台洗衣机,本觉得从此不错暂劳永逸了,岂料,那只洗衣机飞了一两转,就停摆了。写信给厂长,对方敷衍唐塞。无奈,只得“重新打理旧江山”。老伴教书,日行两三万步,全家的穿戴,当然归我大包干。好在办公室、推行楼、寝室,集于一院,我的时期较充裕,况兼手工洗衣,从脑力,休养为手力管事,关于我自是故意无害,虽然乐此不疲。
再往后,合肥产的名牌洗衣机,让我透彻无人问津了。可是积习不改,每次开机,我接续袖手旁不雅。机子在动掸,时空也在我的脑海里,冉冉旋转起来。小河湾,南大塘,盥洗间,水龙头,滚滚束缚;皂荚、草木灰、肥皂、洗衣粉,前挽后推“长安一派月,万户捣衣声”的场景,闪烁忽现,令我奇想天开;“玉户帘中卷不去,捣衣砧上拂还来”的讴颂,勾魂摄魄,让我自然而然。以往,洗衣于我,是劳顿的自恃,而今,则是静不雅的享受。